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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小說] 小說編輯、故事角色、小說作家

本帖最後由 雨栗 於 2020-4-8 13:06 編輯

這是我某篇企畫中的小說的主角的生日賀文,因為我很環保,每個登場過的角色都會被我回收再利用,所以他們的細節設定很多,連生日賀文都有。
不過說賀文,這篇比較像故事前傳,另一個視角等另一個角色生日再釋出。

寫著寫著邏輯好像死掉了,發現奇怪的地方請回報一聲。

※BL


01.小說編輯的一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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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黃杏昀翻開筆記本,上頭的待辦只餘下一項——收鹿莓連載的稿件。
  長長的一口氣從口中吐出。嘆息。

  鹿莓並不是會讓編輯頭痛的拖稿型作家,相反的,他的稿子時常比預期要來得早完成,有時還能幫忙收拾其他作家開天窗導致的缺口,是時常被無良作家折磨的編輯們職場上的救贖。
  但被拯救的人當中並不包括黃杏昀。

  鹿莓是個稱職的作家,其中最為人稱頌的便是多變的文風和細膩寫實的人物塑造。
  男人、女人、小孩、老人,所謂的正常人和不正常的人,在鹿莓的筆下都生動得彷彿紀實,還有過因為描寫精神疾病患者的情節過於寫實,而被指說本人就是瘋子之類的……。
  某種意義上來說非常正確,鹿莓他是個將人格奉獻給文學的瘋子,正因如此,黃杏昀不太想面對身為作家的鹿莓。

  其他的編輯不知道鹿莓的真面目,也永遠不會知道。不光是鹿莓不允許,連黃杏昀自己也不願意交棒給別人。
  至於原因?可能是看在某種扭曲情感的份上吧。

  ——即便每一次見面都讓他痛苦萬分。



  黃杏昀沒有按門鈴,而是選擇自己按開密碼鎖闖入,脫鞋的同時一邊祈禱著鹿莓還維持著上個月的生活作息——世間少有的八點入睡,六點起床。
  但身為編輯的他自然知道是不可能的。鹿莓這次的作息時間是凌晨三點睡覺,中午清醒,這個作息將會一直維持到連載結束為止,約兩個月左右。

  書房的燈亮著,地上堆滿了啤酒罐和煙蒂,完成的稿件躺在印表機裡,等著黃杏昀去驗收。
  鹿莓本人則頹廢的坐在電腦桌前,雙手低垂,腦袋後仰,眼眸半閉,看著像加班猝死現場。

  這次的主角是一個中年失業者。
  在經歷公司裁員,家庭分裂之後,主角一個人待在家中,回憶起過去因他人期望而奮鬥,為了現實而妥協,最終落得被人拋棄的下場。
 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既沒什麼嗜好,也沒有能陪伴身邊的人,甚至想借酒澆愁時,卻連自己喜歡哪種酒都不知道,在頹喪的生活方式及憂鬱下,主角逐漸走向毀滅。

  前面說過,鹿莓是個將人格奉獻給文學的瘋子。他的人物塑造之所以真實,在於他將自己變成了角色本人。
  鹿莓是一臺有著人類特徵的寫作機器,只要輸入指令,他就會自動去演繹,然後呈現。
  最一開始,總編輯說要寫這個題材時,黃杏昀是反對的,這類型的故事往往會讓鹿莓在演繹過程中搞壞身體,甚至在作品完成之後依然無法出戲,造成自身和周邊環境的危險。

  但最後黃杏昀還是同意了。鹿莓根據總編輯的要求給出了這個故事和人物,說服了黃杏昀。
  那是鹿莓,兢兢業業的為了他人活著,回過頭來卻發現早已失去了自我。雖然本人已經不記得了。

  從印表機中拿出早已印出的稿件,黃杏昀走出了書房,那滿地啤酒罐的書房根本找不出能坐下的空間。
  餐桌上是幾天前的飯菜,好在天氣冷才沒散發出異味。黃杏昀就在餐桌上確認稿件。



  半個小時後,他收起稿件,點的外送剛好也到了。
  用免洗筷將發出酒臭味的鹿莓戳醒,拖著如一攤爛泥的大作家到浴室洗澡。

  「小栗,把手舉起來。」
  大作家坐在浴缸裡,呆呆的一動也不動,看起來是喝茫了。

  「那麼我就自己動手了。」
  黃杏昀直接拿把剪刀把上衣和褲子剪掉。雖然照常理來說是不用做到這地步,但黃杏昀不敢保證鹿莓會不會在脫衣服的過程中失去平衡而栽倒,畢竟沒人會指望一個沒電的機器能在快摔倒時做點什麼緩衝。
  甚至連剪刀擦過腿根,對方也沒有任何反應。

  鹿莓無論清醒與否都不具自我保護機制,在黃杏昀第一次強0他的時候就知道了。



  鹿莓的本名叫張栗,是黃杏昀的小學同學兼隔壁鄰居。
  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,當年的張栗並不像現在這樣,會輕易被他人所覆蓋,被虛幻的小說角色囚禁。
  他跟世上絕大多數人一樣,有著無法被輕易取代的人格和思想。
  他會給哭泣的小孩糖吃,將淚眼汪汪的孩子逗得開懷大笑;也會看著新聞上的悲劇皺眉,拉著黃杏昀一起討論怎麼讓世界變得更美好。
  明明自己也不過是個小學生,卻擺著大人的面孔,堅強而自信,散發著耀眼的光彩。
  當年的黃杏昀被這個表象所欺騙,直到出國歸來,發現張栗的異樣時,才知道為時已晚。

  張栗的父母活在長子早夭的悲傷之中,將思念投注在次子身上,每當張栗有任何一點不像小孩的部分便極力打壓,而天生早熟的張栗在這瘋狂的家庭中一再壓抑妥協,直至崩潰。

  ——或許還有其他什麼也說不定,但黃杏昀不敢將那個假設說出口。

  當時的他試過很多方法,卻不見好轉的跡象。
  他將張栗剝個精光,雖然身體因為觸摸而有了反應,眼神卻黯然無光;當他將自己擠進張栗的體內時,除了一聲痛哼後再也沒得到什麼回應。

  張栗的靈魂從他不知道的某個時刻起離開了身軀,唯一能讓他正常運作的方式就是輸入指令,演繹,呈現,電腦般的活著。
  而黃杏昀自己,在傷害了張栗之後,再也無法離開這個只剩空殼的兒時玩伴了。



  洗完澡,刷完牙,還順帶刮了鬍子,這時張栗才慢慢的有些清醒。
  黃杏昀用浴巾將張栗的身體擦乾,頭髮也小心翼翼的用吹風機吹乾,邋遢的失業者被拾掇成一個乾淨俐落的俊秀青年。

  張栗就像從前那樣,有些毛躁的黑色短髮,明明已經三十二了卻還像是大學剛畢業似的一張娃娃臉,以及總是像在煩惱什麼似的,那皺起的眉頭。

  或許是因為這次故事主題的關係,此刻的張栗是這幾年來,跟過去他所認知的張栗最為相近的一個。

  ——也可能,是因為心情的緣故吧。畢竟今天可是……

  他拉著張栗走出浴室,將他按倒在床上。............(以下內容請私訊解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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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字像女生不是錯覺,我名字是從維基百科水果列表上抄下來的,黃杏昀剛好排到「杏」。
而且長得像女孩子的男孩子,跟名字像女孩子的男孩子,感覺就有很多背景故事可以講不是嗎?

02.故事角色的一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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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小栗感覺像大人一樣,很帥氣呢。」
  張栗牽著哭鼻子的黃杏昀走在回家的路上,黃杏昀哭的原因記不太清楚,大概是闖禍不敢回家之類的。

  「帥氣?為什麼?」
  雖然在其他人眼中,只是隨口一問,甚至有些漫不經心,但實際上當時的張栗緊張的手心直冒汗。

  「該怎麼說呢,雖然你比我矮,年紀比我小,但當你站在我旁邊的時候,我就會覺得很安心,感覺不管碰到什麼問題,只要有你在就能解決的樣子,很帥氣不是嗎?」
  黃杏昀擤了擤鼻涕,有些髒兮兮的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。

  「你喜歡我這個樣子啊?」
  他拿出紙巾替黃杏昀擦擦鼻涕和臉上的塵土,裝作不在意的問道。

  「嗯,最喜歡了。」

  一塊石頭落入水中,落水時的砰通聲,水珠濺起落下的殘響,以及最後蕩起的水底沙塵……

  心臟的聲響。

  「我也最喜歡小杏了。」



  「睦睦,今天的蝦子好吃嗎?媽媽特地在市場幫你挑的。」

  張栗將蝦子咀嚼嚥下,喉頭跟舌尖有些發癢,但在喝水舒緩前,有更重要的事。

  「……嗯,很好吃,謝謝媽咪。」
  媽咪這個詞甜膩的過份,而且跟他剛才在黃杏昀面前的形象極度不合,一時之間差點切換不過來。

  「睦睦啊,你是不是人不舒服啊,怎麼感覺你今天有點奇怪,平常這時候不是應該跟媽咪親一個嗎?」

  媽媽的聲音變得有些噁心,那種跟年齡不合的稚嫩感,以及緊緊抓著他肩膀的雙手……
  張栗連忙湊向前去,在媽媽的臉頰上大力的親了一下,還發出響亮的啵聲。

  但危機尚未解除。
  他又接著重複幾次親吻,媽媽才像是滿意似的將他放開。

  「睦睦好乖啊,真不愧是媽咪的小寶貝。」
  媽媽也親了他臉頰一口,不過這個親吻是給張睦的。

  「我也最喜歡媽咪了。」張栗——張睦——這麼回答。

  「睦睦要不要聽聽弟弟的聲音啊,你覺得弟弟應該叫什麼名字好呢?」媽媽撫著鼓起的肚子,有一個九個月大的胎兒等待著出生。

  「叫張栗好不好,糖炒栗子的栗。」
  帶著忐忑的試探,即便答案早已知曉,卻依然自虐般的反覆確認。

  「張栗,感覺好像在哪裡聽過的樣子,等爸比下班回來之後商量看看好了。」媽媽輕輕撫著肚子,眼裡堆滿笑意,看起來像個再尋常不過的母親一般,散發著溫柔的光芒。

  但張栗往往被這份溫柔刺傷。

  他的出生接在雙胞胎哥哥後頭,在不成熟的產檢技術之下,直到最後一刻才被發現有這麼一個孩子。
  張睦剛出生便被裹在溫暖的毛毯中,被親戚簇擁著,而他則被手忙腳亂的護士用毛巾捧在懷裡,連名字都是媽媽在昏沉中隨口一提的。

  可能是因為剛出生時遭受的冷漠,他總是有些提心吊膽的,無論何時都緊緊跟在父母身後,拉著父母的衣角,而活潑的張睦則總是蹦蹦跳跳的,在不遠處玩耍。
  半年前,連續殺人魔在媽媽面前用利刃紮穿張睦的胸膛。

  之後張栗變成了張睦,永遠九歲的張睦。
  吃著一點都不喜歡的食物,穿著討厭的衣服,用令人發嘔的聲調說話,成為一直忌恨著的人。

  後來出生的弟弟叫張隸。
  爸爸雖然跟媽媽不一樣,可爸爸是寵著媽媽的,雖然發現張栗跟弟弟名字的相同之處,卻也沒有特別反對,只是換成另一個字。

  「小栗,爸爸知道你很難受。」

  ——你不知道。

  「媽媽只是生病了,你要多體諒她。」

  ——那我呢?

  「爸爸也很為難啊,你最懂事了,乖乖聽媽媽的話好不好?」

  ——不要。

  「跟爸爸打勾勾,以後不要像今天一樣捉弄媽媽好不好。」

  ——我沒有捉弄媽媽。

  小指勾著小指,雖然不甘心,雖然不情願,但至少還有爸爸。



  「出國?要去很久嗎?一畢業就走嗎?」

 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,黃杏昀說要跟著媽媽出國唸書。
  有什麼被挖空了——水還有石頭——風吹過的時候只有些微的塵埃揚起。

  「我不知道,我媽說是什麼遺產的,要我去國外待幾年,不知道……要待多久。」
  「別哭了。又不是永遠見不到面,我們還可以講電話啊。」

  黃杏昀說著說著開始哽咽起來,眼淚無聲的從眼眶滿溢而出。
  張栗自己雖然感到難過,然而過往的習慣讓他壓抑下情緒,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替哭泣著的友人擦眼淚。

  「小栗,我媽說……嗝……我這麼愛哭,一點都不像男孩子,你會不會討厭我,我走了之後你會不會……就不要我……嗝……」

  說起來奇怪,黃杏昀從小就長得比他高大,小時候搶玩具的時候,他跟張睦聯手都搶不過他,可愛哭鬼的性子卻沒有隨著發育一同改善,難過的時候眼淚斷線串珠似的掉;高興的時候淚珠淺淺的劃過雙頰;連生氣打架的時候都要擠個幾滴淚出來。
  特別是在張睦過世以後,黃杏昀變得更常哭了。可能他也很喜歡張睦吧,畢竟大家都喜歡張睦。

  「我才不會不要小杏呢!電視上不是有說什麼男女平等之類的嗎?男孩子就算哭也沒關係的,想哭的時候哭就好了。啊不過不能一直哭,眼睛會壞掉。」

  「可……可是小栗都不哭的,我也想像小栗一樣厲害,像小栗……嗝……一樣成熟……」

  「我也是愛哭鬼的,我在家裡每天都哭哭啼啼的,只是你沒看到而已。」

  「你騙人,你如果哭過的話,我一定會知道的。」
  黃杏昀擤了擤鼻涕,臉頰微微鼓起,佯作正經的說道。

  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

  「小栗一哭人就會不舒服,眉頭會縮的緊緊的,像現在這樣。」

  黃杏昀一手按著張栗的肩膀,身體湊向前,餘下的手按著他的眉頭,直到這時張栗才發現自己竟然皺起了眉。

  「男女平等喔,小栗,我跟你也是。」

  一直以來都哭著縮成一團的友人,此時張開手臂,變得比以往高大可靠,哪怕滿臉淚痕,都無法折損這舉動對他帶來的安全感。
  張栗同樣將手臂張開,下巴抵在黃杏昀肩上,給對方一個帶著些遲疑的擁抱。

  「我會很想你的。小栗。」

  他感覺到一雙手擁著他,有些讓人難以呼吸的力度和溫暖的氣息。

  如同黃杏昀說的那樣,張栗只要一哭就會頭痛。
 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跟小杏道別的,只記得自己頭痛得兩眼發昏,耳朵嗡嗡作響,深夜躲著媽媽在廁所裡吐了。
  他也不記得自己是否有做出什麼回應,或許是「我也會很想你」、「我捨不得你」、「我不想跟小杏分開」,又或者,只是悶在對方肩上的哭聲和淚水。

  大哭一場後,兩人開始每月一次的國際電話,每年一次的禮物包裹。
  聽說那個地方冬天很冷,所以向班上同學請教織圍巾的方法;看到對方喜歡的卡通主題的音樂盒,急忙找了打工想買下送給對方;因為對方好奇自己過的如何,所以通宵編了一本日記……

  只要把所有的心思放在身在遠方的小杏身上,平日裡所遭受的便不再那麼重要。
  不管是媽媽對張睦病態的想念也好,爸爸對媽媽無底限的縱容也罷,甚至是弟弟張隸直到七歲才發現他其實並不叫張睦之類的……
  把心放得遠遠的,就不會覺得受傷。他這麼告訴自己。



  ——沒錯,只要不放在心上,就不會覺得傷心了。

  ——就算小杏已經……

  「爸,媽,你們不覺得你們對待哥的方式很奇怪嗎?還有哥,你為什麼要那麼聽媽媽的話,你不覺得累嗎?」
  十八歲生日時,八歲的弟弟對著蛋糕上的數字蠟燭爆發了——九年來,永遠靜止的數字九。

  媽媽先是看著他。
  接著看面前的張隸。
  最後轉向身後的丈夫。

  或許是看到丈夫已不再年輕的臉,或許是發現當年因為驚嚇而差點小產的小兒子張隸已經八歲,或許是發現雙胞胎兒子只剩下一個人。
  或許突然知道他是誰了。
  那位時間靜止多年的母親,從喉嚨深處發出淒厲的尖叫,張大著眼睛倒在丈夫懷裡。

  張隸被媽媽的反應嚇了一跳,呆站著不知道該做何反應。

  似是想安慰媽媽一般向前踏了一步。
  又像是想徵詢父親意見似的看著爸爸。
  最後才彷彿突然想起什麼般轉過頭看他。

  以八歲小孩來說,張隸能忍耐到現在才問真的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,但可以的話他其實是希望弟弟能閉嘴的。
  他老早就不在意這件事了,哪怕生日蛋糕上寫著張睦的名字,他也覺得無所謂。

  爸爸扶著媽媽回房間休息,走之前似乎想解釋什麼似的注視著張隸。

  「哥,為什麼你不生氣?如果我被當成別人,連生日蛋糕的蠟燭都插錯的話,我都會生氣的,為什麼你不生氣?」

  「聽說成熟的大人是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的。」

  「可你又不是大人。」

  「我是,從今天開始就是了,你還記得嗎,我今天滿十八。」

  ——從小杏說的喜歡開始,便一直都是。

  「那不一樣。哥哥,那不一樣。」張隸哽咽著,吸了吸鼻子,手緊抓著衣角,微微顫抖著。

  他其實很疼愛張隸的,可能是兩人差了十歲的緣故,也可能是因為寂寞。
  也可能因為張隸也是個愛哭鬼的關係。

  他是媽媽心中雙胞胎哥哥的替身,而張隸又是他眼裡摯友的替代品。
  人類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,明明討厭被這麼對待,但還是會做出自己厭惡的行為,像是復仇,又像是某種共感,又或另一種層面上的自傷。

  爸爸從房間裡走出來,蹲下身跟弟弟張隸眼神平視,大概是要張隸假裝不知道吧,就像當初他跟爸爸勾小指約定一樣。

  「弟弟,為什麼今天要提這件事呢?說好不可以給爸爸媽媽添麻煩的不是嗎?」

  ——沒錯,不可以給人添麻煩。

  「可是哥哥今天生日啊,而且哥哥已經不是小孩子了,為什麼他就要忍耐,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哥哥。」

  ——只是忍耐而已。

  「因為哥哥他一直很聽話啊,哥哥從以前就是個很成熟的好孩子,他既然不在意,而且這樣對媽媽也比較好,所以我們才這麼做的。」

  ——沒錯,我一點都不在……

  「所以你們就是欺負哥哥好講話對不對。不是都說乖寶寶會有獎勵嗎?為什麼哥哥每年的生日蛋糕都是九歲,你們是不是也不記得哥哥叫什麼名字了!」

  ——…………

  「弟弟,不要這麼任性好不好,哥哥他又沒講什麼,搞不好哥哥不在意啊。對不對,睦睦?」

  ——『睦睦』?

  「哥哥他不叫睦睦,睦睦死掉很久了!哥哥他叫張栗,是媽媽最喜歡的糖炒栗子的栗栗,是跟我的名字唸起來一樣的栗栗!!」

  ——『張栗』?

  「小栗啊,對不起啊,爸爸剛剛不小心唸錯,你不會在意的對吧?」

  ——當然,我一點都不在意。雖然我其實很不甘心,雖然我其實很不願意,可至少我還有……

  看著那個試圖討好小兒子和自己的男人,那個當初帶著憔悴神情跟他勾手指的父親,突然覺得有些陌生。

  「爸爸你不能每次都這樣,你這麼問哥哥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。哥哥,對不對,你其實覺得很受傷對不對?」

  ——受傷?我怎麼可能,我根本就不放在……

  頭很痛,很痛。

  耳、
  眼窩、
  太陽穴、
  左側胸口、
  記憶的深處,
  耳內嗡嗡作響、
  眼框被淚水充斥、
  太陽穴異常的鼓脹、——好噁心。
  心臟的位置剩下空洞、——連塵埃都不剩。
  突然想不起過去的事情。——美好的或是痛苦的。
  好痛好痛好想吐好痛——其實我很難受。
  痛好難受好痛好痛——為什麼?
  好想吐好痛好痛
  難受好痛好痛
  受不了好痛
  我好痛
  好痛
  痛

  ——我不要了。

  高頻率的嗡鳴在世界中迴響,甚至化成實體。

  那些吵雜的線條,一直以來所容忍著的,極力壓抑的憎惡,化成一個跟他有著相同的面孔的人形。
  那些疼痛的聲響,長久以來所期待著的,試圖爭取的寵愛,轉成一句句甜膩噁心的『睦睦』。

  一直以來,他所視而不見的一切,在那一瞬間炸裂,摧毀他所建立的假象。

  「哥哥?你怎麼不說話?你是不是不舒服?」
  「小栗你怎麼了,你不要嚇爸爸啊!」

  ——我不知道。

  「爸,小隸,我覺得有點累,我想去休息了。晚安。」
  或許這時候他應該抱頭痛哭,像個小孩一樣,或許他應該要強裝鎮定,跟個大人一樣。
  但他累了,已經不知道什麼樣的反應才是恰當的。那個名叫張栗的這個人,這時候應該做些什麼?

  他摸摸弟弟的頭,看了爸爸一眼,離開那個從不屬於他的生日會現場。

  ——再見。

  離開這個他從未存在過的地方。



  『小栗,你明天就要滿十八歲了。真的很抱歉,你說的想要的生日禮物,我還是沒想到是什麼,所以我問了我女朋友……』

  『對了,差點忘記告訴你,我交了女朋友。她在我生日的時候跟我告白的。』

  『你收到禮物了吧,快拆開看看吧,我覺得很可愛,雖然我不太確定你喜不喜歡。』

  『你已經拆開啦,動作真快。』

  『我跟女朋友一起去挑的,想說你房間裡有很多玩偶,搞不好你會喜歡也說不定,這是在布魯克林買的泰迪熊,不知道你覺得如何。』

  『說起來你房間裡真的有很多玩偶呢,像我媽覺得只有小孩跟女生的房間裡才能有玩偶,可是你房間裡的玩偶卻多的可以開一間店,我有點羨慕你呢。』

  『愛哭?你還記得啊,我現在不那樣了,畢竟……畢竟我都這個年紀,一天到晚哭也太不像話了,我現在也算是大人了,啊不過這裡似乎要二十才成年的樣子。』

  『小時候給你添很多麻煩吧,現在不會了。你也別老擔心我了,你最近還好嗎?』

  『這樣子啊,那太好了。真不愧是小栗啊,無論什麼時候都那麼帥氣,我得好好學習才行。』

  『啊,我女朋友想跟你講電話,介意我換人嗎?』

  『阿姨叫你啊,那就沒辦法了,下個月再聊吧。拜拜。』

  前天,他拆開小杏寄來的生日禮物。
  昨天,他跟小杏通了電話。
  今天之後,張栗再也不會給任何人打電話了。

  他回到房間,斷線木偶一般頹然的倒在床上。
  床上躺著一隻跟人差不多大的泰迪熊,黑珠子做的眼睛注視著,倒映著他。
  第一次看到這件禮物時,他以為黃杏昀猜中了,委婉的送來一個溫暖的擁抱,但其實並不是。

  不論基於什麼,他只是想見對方一面,因為開心,因為悲傷寂寞,因為憤怒而揮舞拳頭,他真正想說的是請來見我。

  他說的是我很寂寞。但不能這麼說。

  一個成熟可靠的大人,是不會主動提自己的孤獨的,也不會說自己很開心,他們會說為了誰,為了什麼,他們用別人來包裝自己的願望。
  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,是不會主動提自己的願望的,也不會說自己討厭什麼,他們會做些別人喜歡的舉動,說些別人喜歡的話,希望別人能同等的回應自己的喜歡。

  ——如果當年死的是張栗就好了。

  他將泰迪熊毛絨絨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,將雙腳搭在腰上,給自己一個被擁抱著的錯覺。

  ——就算死的是我,張睦受寵的事實也不會改變。所以最終張睦還是幸福的。
  ——就算我活在世上,父母偏心張睦的情況也不會改變,所以最後我依然是不被喜愛的。

  小杏也是,他會長大,會喜歡上別人,會覺得兒時玩伴不再重要,自己應該更早一點察覺到的。

  毛絨絨的手臂從肩膀上滑開,因為泰迪熊並不是為了擁抱而來的。
  那只是別人戀情的紀念品。就算是擁抱,也不是對著他的。

  「我頭好痛。我好累。」
  他喃喃自語,乾啞的字句憋在泰迪熊的絨毛裡,微弱的難以察覺。

  ——再見,小杏。

  「晚安。」

  ——再見,張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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頭痛的部分寫著寫著頭真的痛起來了。QAQ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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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.小說作家的一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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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『她帶著忐忑的試探,即便答案早已知曉,卻依然自虐般的反覆確認。
  她在電話那頭說著愛,然後被掛斷了電話。
  一如往常。』——【自傷】鹿莓



  「『對討厭的事說不出討厭,對喜歡的事也總是偷偷摸摸』。」
  電話的那頭,出現了這樣的語句了。

  「小栗,怎麼了嗎?」
  不知為何,有一瞬間像是被人窺見了心事一般。

  「只是突然想把正在讀的句子說出來而已,覺得困擾嗎?」

  「哈哈,感覺好像在哪裡聽過的樣子,是誰來著?」
  黃杏昀勉強發出了乾癟的笑聲來掩飾心中的驚慌,祈禱經過電話聲的修飾,漫長線路的接縫,笑聲能在另一端顯得飽滿一點。

  「太宰治的『人間失格』。你讀過嗎?」

  「聽你這麼說我就想起來,不過……我對那本書沒什麼共鳴呢,我實在無法理解那本書想傳達的事物。你呢?是正在讀還是重讀。」

  「……我正在讀。」

  「那就沒辦法跟你一起討論內容了。看到現在你覺得如何?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怎麼了?」

  「……我也不太理解他想表達些什麼,還得寫讀書心得,有點困擾呢。」

  「這樣啊。需要我幫忙嗎?」

  ——雖然應該幫不什麼就是了。
  真正記在心裡的只有那一句話,那麼一個瞬間。
  除此之外都不過是水上的漣漪,隨著時間流逝自腦中消逝。

  「這樣應該算作弊吧?我可以自己想辦法的,總而言之把佳句抄下來應該就能蒙混過關了。」

  「真難得你會說出這種話,你總是表現的非常認真,感覺像班長或風紀股長一樣。話說你還有在擔任幹部嗎?」

  「沒有,我在班上其實……」
  話說到一半,張栗的聲音突然變得模糊,似乎是伸手堵住了話筒,字句破碎且朦朧。

  「怎麼了嗎?」

  「我媽找我,今天就到這裡吧。」
  聲音回到了原來的音量,卻夾帶著相對剛才略重的鼻息。

  「好的,下個月見。」

  「嗯,下個月。」

  其實從很久以前就有預兆了。

  不管是對方那個委婉到極致的傾訴,還是在觸及某些話題時語氣的停頓,甚至是從兒時便習慣的隱忍。他早該知道了。
  但當時他並沒有特別去在意這些事,只是一根筋的專注在自己的秘密上。

  他能聽見對方沉重的吐息,對方自然也能聽出他枯槁的笑聲和謊言。
  這世上懷揣心事的,怎麼可能會只有他一個人。



  『他說的是我很寂寞。但不能這麼說。身為一個貼著堅毅標籤的男性,一旦表現出些微的脆弱,社會便會張牙舞爪著將他吞噬殆盡。
  然而,與生俱來纖細的他,就這麼壓抑著藏身於那些正常人之間,卻無法融入其中。等待在前方的只有事跡敗露後排山倒海的譴責,和一再忍讓之後爆發的癲狂。
  但這世上壓抑本性的人何其之多,沒道理所有人都堅持住了,他卻落了下來……』——【錯誤的靈魂】鹿莓



  在整理床鋪的過程中,張栗筆下的文字突然闖入腦海。
  黃杏昀停下手邊的動作,轉過頭時,一把菜刀擦過衣角砍在床墊上。

  視線移向手拿菜刀的人。
  張栗,又或者他現在所扮演著的角色打算殺了他。

  說意外其實也還好,或者這樣才足夠真實。

  張栗可以為了演繹角色而犧牲自己的健康,甚至在前面幾次黃杏昀強暴他時,為了符合角色的特質,一次都沒有報過警。
  張栗可以傷害自己,可以容許遭到羞辱,理所當然的,對於他人也是如此。
  過去不過只是那些偽造的人格對他放的水。而既然有能將痛苦放下的人格,那麼也必定存在著無法容忍此事的角色。

  雖然早有預料,但當直面事實時,那種從身體內部被掏空的働然依然殺的黃杏昀措手不及。

  ——不該這樣的,張栗他不可能這麼對我。

  ——張栗應該是一個更……

  『人啊,明明一點兒也不了解對方,錯看對方,卻視彼此為獨一無二的摯友,一生不了解對方的真性情,待一方撒手西去,還要為其哭泣,念誦悼詞。*』

  不知道在哪看過的字句闖入腦海,隨著張栗揮舞著菜刀再次落下,與過往的記憶揉合。

  一直以來,他所忽視的種種,在日漸積累之下,用他最重視的人的身軀給予自己沉重的打擊。

*出自太宰治的『人間失格』。


  『人類是一種矛盾的生物,明明討厭被這麼對待,但還是會做出自己厭惡的行為,像是復仇,又像是某種共感。
  或許就如人類的繁衍本能一般,所謂的惡習也是一種必要的傳承。』——【座位被擺上鮮花的孩子】鹿莓



  黃杏昀的出生跟張栗相似,都是個意外。在產檢時因為位置不好,被誤認為女孩子。

  當時碰巧有個長輩因病臥床多年,聽說家族又要添了個女孩,興奮的提筆幫還未出生的孩子取名。『黃杏昀』就這麼被定下來了。
  那位長輩的身體沒能支撐到黃杏昀出生,為了不悖長輩的美意,這個名字就這麼沿用下去了。

  「我看看,班上有十二個女孩子,嗯?我之前看名單有十三個……啊!不小心看錯了,黃同學名字太特別了,還以為班上多了一個女孩子。」

  雖然長得相較旁人來的高大,但女性化的名字和動不動就掉眼淚這點,讓黃杏昀在班上時常遭到譏諷,就連老師在點名時,也有意無意的,總會特別強調這件事。

  「喂,你的名字那麼像女生,又那麼愛哭,你其實就是女生對不對,女生的廁所在另外一邊喔,快過去,娘娘腔。」

  上廁所時總會遇到這樣的事情,雖然因為顧忌著黃杏昀的體型而不敢有其他舉動,但孩童純真的惡言惡語往往比拳打腳踢更讓人受傷。

  即使跟老師說了也不會被放在心上。
  畢竟比起在內心深處湧血的刀口,人們往往更看重膝蓋上的血痂。
  心這種事只能依賴言語,但只要自己這邊主張痛苦,就會有另一方人馬宣稱那沒什麼。

  不過,就像小孩之間有其獨特的天真惡毒,小孩裡頭也存在著意想不到的救贖。

  「你們不要擋在廁所門口好嗎?而且老師說了不能欺負同學,我告老師喔!」

  每當有人找黃杏昀麻煩時,張睦總會突然衝出來跟對方理論。

  「張睦不關你的事你閉嘴啦!沒在跟你講話啦!」

  「不啦不啦不啦不啦不啦不啦,我也沒在跟你們講話啦,你們幹嘛對號入座。」

  然後在雙方吵起來時,張栗會在身後推他一把,讓他從經歷的混亂中醒神。
  「趁現在快去吧,我跟小睦幫你顧著。」

  他們三個一直以來都是這麼相處著的。張睦走在前面負責開路,黃杏昀走在中間,張栗則守著身後。

  有一回,黃杏昀問了他們兄弟倆為什麼要幫他的忙。

  「為什麼要特別照顧你?因為小杏是我們的公主……嗷!張栗,你捏屁啊!」
  張睦嘴裡含著午餐,特別激動的回應著,嘴裡的飯粒跟他所說的話一起噴出。
  然後被坐在旁邊的張栗捏了下腰給打斷了。

  「張睦你安靜一點,無聊的卡通少看一點。」
  張栗拿紙巾幫張睦擦了擦桌上的飯粒。

  「說別人無聊的人才無聊,張栗你自己才是,每天都看些有的沒有的書,跟那些打太極拳的老阿伯一樣。無聊死了!」
  張睦一邊說著一邊跟著張栗把自己噴出的飯給擦乾淨,起身到教室後去丟垃圾。

  「小杏,我跟張睦會照顧你是因為你是我們很重要的朋友。而且你也幫過我們很多忙,你不用那麼客氣。」
  張栗語速飛快的講完一大段話,接著把一張乾淨的紙巾塞到他手上。

  「你的臉上有飯粒,在這裡。」張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。

  「啊,謝謝。」

  說實話,他的想法跟張睦一致。
  他也覺得張栗有點奇怪,感覺跟班上所有人都不太一樣,就像張睦形容的那樣,像個無趣的老頭,而且還很囉嗦。

  明明自己也是受偏見影響的人,但卻又無可避免的用同樣的態度看待別人。
  他不過是淚腺脆弱了些,而張栗也不過是老成了些。

  只是如此,也不過如此。



  『石塊掉入水中,落水時通透的砰通聲,水珠濺起餘下的殘響,以及最後蕩起的水底沙塵。
  她知曉了何為愛戀。』——【自傷】鹿莓



  「小栗感覺像大人一樣,很帥氣呢。」

  對張栗印象的轉變在張睦過世之後。
  跟大家一樣,一直到張睦離開了,他才真正意識到張栗的存在。

  「帥氣?為什麼?」

  「該怎麼說呢,雖然你比我矮,年紀比我小,但當你站在我旁邊的時候,我就會覺得很安心,感覺不管碰到什麼問題,只要有你在就能解決的樣子,很帥氣不是嗎?」

  張栗並不是不如張睦勇敢,他只是表現的不如張睦明顯。
  好比如像剛剛那樣輕易的挑動那些同學的情緒,引誘他們在老師面前犯錯一樣,張栗有著跟張睦不一樣的能力。
  他了解人們喜歡什麼,討厭什麼,知道如何不費力氣保護別人,知道如何擦乾別人的淚水。
  曉得該怎麼使人幸福。

  「你喜歡我這個樣子啊?」
  張栗拿出紙巾替黃杏昀擦擦鼻涕。

  「嗯,最喜歡了。」

  「我也最喜歡小杏了。」
  張栗看著他,露出溫柔的笑容,淺淺的,如同眉月一般的弧度。



  『如果有人狠狠的毆打他一頓,留下不可抹滅的傷痕,那麼,他或許就能下定決心放棄那個人也說不定,他可以顯擺他的傷痕,得到一個向世人宣告「我放棄了」的理由。
  但現實卻是每個人身上都有他無法捨棄的事物,每個人,每件事身上都還殘餘著「至少還有……」的要素,所以無論何時他都放不下心。』——【流浪漢】鹿莓



 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,因為一些原因,他必須去一個陌生的地方,離開張栗和他成長的家鄉。

  「別哭了。又不是永遠見不到面,我們還可以講電話啊。」
  張栗皺著眉頭,一如往常的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替他擦眼淚。

  「小栗,我媽說……嗝……我這麼愛哭,一點都不像男孩子,你會不會討厭我,我走了之後你會不會……就不要我……嗝……」

  ——張栗他那麼好,會不會交到新的朋友,然後忘記我。

  「我才不會不要小杏呢!電視上不是有說什麼男女平等之類的嗎?男孩子就算哭也沒關係的,想哭的時候哭就好了。啊不過不能一直哭,眼睛會壞掉。」

  「可……可是小栗都不哭的,我也想像小栗一樣厲害,像小栗……嗝……一樣成熟……」

  「我也是愛哭鬼的,我在家裡每天都哭哭啼啼的,只是你沒看到而已。」

  「你騙人,你如果哭過的話,我一定會知道的。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

  「小栗一哭人就會不舒服,眉頭會縮的緊緊的,像現在這樣。」
  黃杏昀一手按著張栗的肩膀,一手按著張栗蹙緊但眉頭,將自己不久前發現的秘密告訴當事人。

  「男女平等喔,小栗,我跟你也是。」

  黃杏昀張開手臂,他覺得這時候應該這麼做。
  在他哭的時候,張栗總會遞給他紙巾和擁抱,雖然他不像張栗一樣總能神奇的從口袋裡掏出紙巾,但一個擁抱還是沒有問題的。

  「我會很想你的。小栗。」

  肩膀部分的衣服被溫熱的淚水浸濕。
  這是他第一次清楚意識到張栗也會有哭泣的時候。雖然張栗的眼淚在張睦的葬禮上見過了,但如此切身體會,卻是有生以來。

  「我不要。」
  他在張栗的啜泣聲中聽見了這句話。

  但張栗到底是為了什麼,為了誰而說出這句話的,當時的他並不明白。
  雖然宣稱自己發現了張栗哭泣的秘密,但實際上並非如此。
  就像他不知道張栗在家裡被逼著像張睦一樣哭泣一般,他也不會真正知道張栗為了什麼而痛苦。



  『那是一種能夠帶動心跳,牽動過往,並飽含餘韻的情感,無論那是美麗的或是注定傷痛的。
  在這股情感的作用下,哪怕是對方無意識的一個眼神都能帶來狂亂交錯的漣漪。
  她尾隨在對方身後,如果他轉過頭露出紳士有禮的笑容,那便是一方糖的幸福,帶著水花和甜蜜。
  但如果是對跟蹤狂的憤恨就更好了。
  他怒吼著扎下的每一把刀都能成為她池底的珍藏,長久的疼痛和犯罪的羞愧,以及永恆不滅的記憶。』——【自傷】鹿莓



  黃杏昀出國讀書時,在國外的學校裡,看到兩個男性接吻的畫面,從此之後便時常遭到惡夢侵擾。
  無數次的吻住那張露出微笑的唇,重覆著將對方錮入懷中,接著遭到猛烈反擊的輪迴。

  最後必定終止在張栗憤怒的表情上。

  這是一件不能讓張栗知道的事情。他這麼告訴自己。

  「想要的生日禮物嗎?嗯……只要我說了,無論如何你都會替我達成嗎?」

  「就這麼告訴你的話也太沒有樂趣可言了,不如你來猜猜看吧。」

  「看是要欺騙我或是在小巷把我套布袋打一頓都無所謂,你來從我這裡找找答案吧。來猜猜我是什麼樣的人,來猜猜我想要些什麼。」

  ——我其實並不真正的了解你。我甚至不能理解你在期待我欺騙你什麼,也無法明白有什麼是我必須打你一頓才能知道的事情。



  『哪怕是謊言也行,老人所等待著的,是老伴所說的「我愛你」,而不是坦承的說「一切都是父母的安排」,但都到這把年紀了,還留有這樣的期待,怕是會被妻子和孩子當成瘋子也說不定。
  一個成人,是不能主動提自己真正的慾望的,他們懷抱野心卻不敢坦承,深怕這份心思被誰所利用,被現實所傷害。
  他們會說為了誰,為了什麼,他們必須用別人來包裝自己的願望。
  而暮沉的老人則不該再有願望。』——【銀髮和金婚】鹿莓



  「對了,差點忘記告訴你,我交了女朋友。她在我生日的時候跟我告白的。」

  『我也最喜歡小杏了。』

  在那個女孩跟黃杏昀告白時,他順口答應了。
  就算被認為是卑鄙的渣男也沒有關係,這世界上的一切如果要排個優劣的話,沒有什麼能越過那眉月般的笑容。

  那微弱的,遠方的月光。
  知道溫柔,知道幸福,知曉如何擦拭淚水。是所有美好事物的總結。
  只有那個『張栗』才是他的一切。

  他以為自己成功保守住了,在不小心脫口而出之前,將那份社會難以容忍的愛戀給掩埋。

  然而,或許是欺騙他人感情的報應,在哪之後,他再也沒有接到張栗的電話了。



  『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,是不會主動提自己的願望的,他們會做些別人希望的舉動,說些討喜的話,期盼別人能同等的回應自己的喜歡。
  那孩子就是一個典型,所以就算被人欺負了也依然不記仇的對人好。
  「如果想要別人對你好,首先,你要先對別人好。」
  那孩子一直謹記著母親的教誨。
  但就連說出這句話的母親都沒能對等的回應孩子的付出,那其他人會如何也就可想而知。
  雖然大家都說喜歡乖小孩,但他們總將目光放在最鬧騰的孩子身上。
  或許,那些無理取鬧的,才是真正被愛著的。』——【座位被擺上鮮花的孩子】鹿莓



  現在想來,張栗一直以來想要的禮物一直都沒有變過。

  他的三十三歲生日就要結束了。可能是因為今天即將落幕,也可能是他的生命要在此被菜刀了結了。

  死前的跑馬燈跳到了最近做過的夢,關於張栗突然清醒過來,恢復「正常」幫他慶生的一場夢。

  生日,出生,這才是故事的起點。

  張栗之所以會記住別人的生日,是因為希望有誰能同樣的記得他的出生,而不只是張睦的附屬。會隨身帶著紙巾,擦乾哭泣的人的淚水,是因為期待著有誰能對他同等的體貼。
  張栗試著讓身邊的人變得溫柔,在某個飄渺的未來中給他一絲慰藉。

  然而,即便成了他人喜歡的樣子,試著討好所有人,最終還是被世界拋棄。
  在迷惘之後,張栗藏進他所無法理解的角落,滿是文字的地方,在裡頭重新做了一個自己。

  他終於意識到了。

  沒有永恆的眉月,也沒有永遠不會改變的人。

  他記憶裡的,喜歡著的張栗,就如同眉月一般,僅僅反射部分的陽光,大半的真實藏在他看不見的地方。

  他就同這世上所有傷害張栗的人一樣,將一張張的標籤貼在他身上,張栗從名為家的模具中逃脫了,就被他塞進另一個模具裡頭。

  實際上,那個任性的,只對文字懷抱執著的瘋子鹿莓——就是張栗的一切。



  『男人蜷縮著躺在床上,過量飲酒使得腹部隱隱作疼,他意識到這段痛苦的時光即將走到終點。
  他兢兢業業的活著,討好身邊每一個人,最終被所有人拋棄。
  這時,門鈴響起了。
  尖銳的聲響本該讓他覺得惱人的,但此刻卻彷彿天籟一般。
  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忍耐是為了什麼。
  為了在他深感絕望時,有一個人來探望他。
  有一個人能發現他』——【錯誤的靈魂】鹿莓



  他醒過神來,伸手從張栗手上搶下菜刀,扔到角落去。
  由於張栗這些日子以來體力不佳,這一連串動作最後驚險的達成了。

  「鹿莓,張栗,你知道我是誰嗎?」
  黃杏昀將手按在張栗肩膀上,迫使對方坐在床上,兩眼注視著對方問道。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

  如果放在剛才,聽到這個回答的黃杏昀會把張栗狠狠的按在床上,用足以被稱作傷害的力度親吻,並希望張栗能理解他藏在其中的喜歡,就像他自以為了解真正的張栗一樣。
  但現在的張栗不同,他已經不再提心吊膽的推測每個人的喜歡了。

  「沒關係,我是小杏。最喜歡你的小杏。不管你記不記得我,知不知道我,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。」

  只是如此,也不過如此。這些日子以來他卻從未做到。

  張栗一直等待著的,來自誰的重視,從口中吐出的能夠聽見的愛意,以及擁抱。

  「對不起啊,小栗,我沒有發現。」

  綺麗的滿月掛在夜空中。



  『男人抱著疼痛的腹部站起,打算去看看門後的那個人是誰。
  可在下一刻,男人無預警地趴倒在地,一動也不動。
  門鈴聲停了。只在門板上留下一張房租欠繳的通知單。』——【錯誤的靈魂】鹿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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